第三章 老槐树

干校的人，千里迢迢来到这片大芦苇dang，是要劳动，并且要从事繁重的ti力劳动。

祖祖辈辈都从事劳动的大麦地人，怎么也搞不明白这些城里人的心事：为什么不好好的、舒舒服服地待在城里，却跑到这荒凉地界上来找苦吃？劳动有什么好呢？大麦地人，祖祖辈辈都劳动，可还祖祖辈辈zuo梦都不想劳动，只是无奈，才把一生缚在这土地上的。这些城里人倒好，专门劳动来了，实在是奇怪得很。许多时候，大麦地人看到，大麦地的庄稼人都收工了，干校那边的人却还在劳作。不止一次，大麦地人都已在梦乡里了，却被干校那边干夜活的人的歌声与号子声惊醒。“这些人疯了呢！”醒来的人，在嘴里叽咕着，又翻shen睡去。这些疯了的人，越是刮风下雨，就越干得起劲。大麦地人常常干干净净的，而干校那边的人倒常常泥迹斑斑的像从泥坑里爬上来的一般。

干校那边的人必须劳动。

那么，总是要往那片葵hua田跑的葵hua怎么办？总不能chouchu一两个人来专门照料她吧？她父母又都是孤儿，这天底下竟没有一个亲戚可以托付的。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，干校方面就来与地方上联系，看看大麦地有哪位老乡家愿意领养这个女孩。地方上觉得，人家干校对大麦地实在不错，人家的拖拉机无偿地帮助大麦地耕过地，人家还chu钱给大麦地搭了一座桥，还派人到大麦地人家的墙上画画儿，现在人家有了难chu1，应该帮人家分忧，便说：可以试试看。

干校方面怕大麦地人觉得责任太重大，说：也可以说是寄养。

干校有人曾建议将葵hua送进城里，然后jiao由谁家抚养。他爸爸生前的几个朋友不赞成：“还不如jiao由大麦地人抚养，一河之隔，那边万一有个什么事情，我们也好照应这孩子。”

在干校方面将葵hua送过来的tou天晚上，大麦地方面的高音喇叭在黑暗中响了，村长很郑重地向大麦地人宣布了这件事情。后来，他一连重复了三遍：明天上午八点半，人家将小闺女送来，地点在村前的老槐树下。村长恳切地希望，大麦地人家，都来看一看。最后一句话是：

那小闺女，长得俊着呢！

哑ba青铜，耳朵却很灵。虽然是在屋里，外面高音喇叭里所说的，却一字一句，都真真切切地听到了。晚饭吃了一半，他不吃了，chu了门，牵了niu，朝外走去。

爸爸问：“晚上牵niuchu去干什么？”

青铜没有回tou。

哑ba青铜在大麦地人yan里，是一个聪明绝ding的哑ba，也是一个行为十分古怪的哑ba。他与所有孩子一样，都有喜怒哀乐，但他的表达方式却是另样。早几年，他遇到伤心的事，常常独自一人钻到芦dangshenchu1，无论怎么呼唤他，他也不会走chu来。最长的一次，他居然在芦dang里一连待了三天才走chu来——那时他已瘦得跟猴一般。nainai的yan泪都快liu尽了。遇到高兴的事，他会爬到风车ding上，朝着天空，独自大笑。放在十岁之前，假如这件事情，特别让他兴奋，他会脱光了衣服，赤条条地，满世界奔跑。大麦地的人至今还记得他九岁那年的冬天，不知是一件什么事情让他兴奋了(一般来说，大麦地人很难知dao究竟是什么事情会使他兴奋)，将自己脱得只剩下一件小ku衩，跑chu了家门。当时，地上的积雪足有一尺厚，而天空还正在飘着大雪。几乎全ti大麦地人都跑chu来观望。见有那么多人观望，他跑动得更huan。爸爸、妈妈和nainai，一边叫着，一边跟在他pigu后tou追他。他gen本不听。跑了一阵，他居然将小ku衩也脱掉了，扔在雪上，朝远chu1跑去。雪hua飘飘，他的跑动像一匹小ma驹。几个大汉猛追上去，好不容易才将他捉住。妈妈在给他穿衣服时，一边穿一边哭，而他却还一个劲地要挣chu去。那些使青铜gan到高兴、兴奋的事，也许在大麦地人看来微不足dao。比如，他放niu时，在一棵桑树上，发现了一窝绿莹莹的鸟dan，他就天天藏在芦苇丛后面去看两只羽mao好看的鸟lunliu着孵dan，这一天，他再去看时，发现两只鸟都不在了，心里一阵担忧，就去看鸟窝，只见那一窝dan，已经变成了一窝一丝不挂的小鸟，他这就高兴了，兴奋了。再比如，河边上有棵柳树死了——死了好几年了，而这一天，他在河边割草，抬tou一看，见那棵柳树的一gen枝条上居然长chu了两片小小的绿叶，那绿叶在寒风中怯生生地飘动着，他这就高兴了，兴奋了。所以，大麦地人永远也不能知dao他究竟因什么事而高兴，而兴奋。

每天，他都有自己的事情要zuo，他的世界，与大麦地孩子们的世界似乎不属于同一个世界。

他会用半天的时间看着清澈的水底：那里，一只河bang在用令人觉察不chu的速度向前爬行着。他会一下子折叠chu数十只芦叶小船，然后将它们一一放入大河，看它们在风中争先恐后地漂向前方。其中，若有几只被风狼打翻，他会在心里为它们好一阵难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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