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艾地

一油麻地小学四周环水，很独立的样子。

秦大nainai的那幢小草房，在西北角上gui*缩着，仿佛是被挤到这儿的，并且，仿佛还正在被挤着，再jian持不住，就会被挤到河里。这幢小草房，是油麻地小学最矮小的草房，样子很寒伧。它简直是个赘瘤，是个污点，破坏了油麻地小学的和谐与那番好格调。

学校与地方联合，想将秦大nainai逐chu这片土地，hua费了十多年的工夫，然而终于没有成功。

秦大nainaijian决地认为，这片土地是属于她的。

也许，确实是属于她的。

秦大nainai的丈夫是秦大。他们夫妇俩，原先与这片土地并无关系。他们是在一九四八年年初，才买下了这片土地的。为买这片土地，这对夫妇用了几十年的时间。在这几十年里，他们没有白天与黑夜，没有yin*天与晴日，没有炎热与寒冷。他们甚至忘记了自己的yu望：穿一件新袄遮挡风寒的yu望，吃一片西瓜解除暑渴的yu望，将自己放在床上消解一下疲倦的yu望，煮一碗红烧rourun一run枯chang的yu望。他们对痛苦变得麻木起来。镰刀割破了手指，鲜血一路滴在草上，不知dao疼；终年光着的脚板，在隆冬季节裂开鲜红的血口，不知dao疼；瓦砾硌着脚，不知dao疼；鞭子打在脊梁上，不知dao疼。秦大在世时，这里人每当谈到他时，评价不外乎就是这些：“这个人太小气，一锥子扎不chu血来。”“跌到了，还要从地上抓一把泥。”唯一使这对没有生养孩子的夫妇gan到幸福的就是在夜shen人静、四周liu动着淡淡荒凉时，zuo着土地的mei梦：一片土地，一片风水好的土地，在chun风里战战兢兢如孩子般可爱的麦苗，在五月的yang光下闪烁着光芒的金子一样的麦穗…

他们终于用几十年的心血换下了这片土地。

他们在这片土地的中央盖了一幢草房，从此，两双已经过早疲倦的yan睛，就时时刻刻地注视着这片土地。这年chun天，天气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暖和得早，才是二月，风已是暖洋洋的，一地的麦子，在和风里一日一日地绿着，没过几天，就不见土壤了，而只剩下汪汪的一片绿。站在草房门口，就像站在一片泛着微波的水面上。然而，秦大并未等到收获的五月，就在田埂上永远地睡着了。村里几个总是帮人家送丧的人，在将他放入棺材时说：“抬过这么多死人，还从没见过shen子轻得这样的人。”

秦大nainai倒是看到了收获的季节，但就在麦子飘香之时，土地却已不再属于个人。

贫穷的油麻地在新鲜的yang光下，生发着各zhong各样的心思。其中最大的一个心思就是办学，让孩子们读书。而在选择校址时，从上到下，几乎无一例外地都将目光投到了这个四面环水的宝地。于是，人们一面派人到海滩上割茅草，一面派人去让秦大nainai搬家。然而，当十几船堆得高高的茅草已经令人huan欣鼓舞地停泊在油麻地的大河边上时，秦大nainai却就是不肯离开这片土地。

地方政府是厚dao的，事先给她在另chu1盖了房，并且还划给她一片小小的土地。

但秦大nainai不要，她只要这片土地。她蓬tou垢面地坐在地上：“你们打死我吧，打死我也不离开这里！”

十几只茅草船就那么很无奈地停在水中。

地方政府是耐心的，充分给她说理：“办学校，是造福于子孙万代的大业。”秦大nainai双目jin闭：“我没有子孙！”

实在说不通。学校又必须是在秋天建起来。油麻地的人有点无可奈何了。上tou来人了，问学校怎还不动工。这里人就老实报告。上tou的人说：“无法无天了！把她赶chu去！”地方政府也看清楚了：非得这样不可！

这一天，几乎是全村的人都chu动了。他们割麦子的割麦子，上茅草的上茅草，拆房子的拆房子，测量的测量…。秦大nainai则被几个民兵架着，拖走了。秦大nainai差点以死相拼，无奈那几个民兵shenqiang力壮，使她gen本无法以死相拼。她只能一路嚎哭：“我要我的地呀！我要我的地呀！”她朝那些人吐着唾沫，并朝过路的人大叫：“救命呀！救命呀！”没有人理会她。

秦大nainai被ying关到了那间为她新砌的屋里。她在屋里luan撞门窗，泼口大骂。几个民兵在门外说：“你再闹，就把你捆起来送走！”丢下她，走了。

当秦大nainai终于弄断窗棂，钻chu屋子，跑回那片土地时，那幢房子早已不见踪影，满地的麦子也都已收割一尽，茅草堆积如山，正在yang光下闪闪发亮，地上已是一daodao石灰洒成的白线以及无数的木桩，甚至已经挖开了好几dao墙基，一些汉子正在叫着号子打夯…一切皆已面目全非。

她tan坐在地上，目光呆滞地一直坐到天黑，然后开始了长达一年之久的告状。她告到乡里，又告到区里，再告到县里，然后又回过tou来告到乡里、区里、县里…。yan见着tou发一gen一gen地白了，yan见着背一点一点地驼了。跟她讲理，她又听不进去，只顾说她的理。拍桌子吓唬她，她干脆赖到你脚下：“你把我抓起来，把我抓起来，抓起来扔进大牢里！”

油麻地的事，当然只能an油麻地人的意志去zuo。油麻地小学早盖好了，并且是方圆十几里地最漂亮的一所学校。每天早晨，孩子们就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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