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万分可怕的那一分钟，一定得向您说说。我从向来不曾有过的沉睡中、从最沉的黑夜中醒转来了。我竭力睁，很久才能睁开，我第一见到的是一片从没见过的屋，慢慢放四顾，见到一个完全陌生、从没见过、十分可厌的房间，我一也不知自己怎样来的。我上对自己说。这是梦，梦境鲜明清晰，是因为我昏睡方醒迷离失神罢了，——然而，窗外曙鲜明，光亮得刺，楼下传来满街隆隆不绝的车声，叮当响的电车声、喧嚣嘈杂的人语声，我这时才知并非在梦中，而是完全清醒着。我不自主地抬起来，想清楚一切，突然…我刚一侧望旁…我立刻看见——我永远无法向您形容当时我的凉骇———个不认识的人，挨近着我睡在宽大的床铺上…可是，我不认识他，我不认识他，我不认识他，一个半的、从没见过的人…

里丝毫不曾想到，会跟这个不认识的人发生什么…什么关系，我可以用一切在我是神圣的东西——用我的名誉和我的孩来发誓，我的确不曾有过任何清醒的意愿，完全没有一意识，就那么突如其来地，象是在平坦的人生路途上失足跌地窟，一下陷了那样的境地。我在心上立过誓，要对您、也对自己诚实不欺，因此我要向您再说一遍：我落了这场悲剧的冒险，仅仅由于一差不多是急切过度的、想要救人的心意，不带任何别的个人情，因而没存着半私念，也不曾有过什么预。

“那天晚上那间屋里发生的事，请您容许我不讲了吧；我自己从不曾忘掉过那一夜的每一秒钟，以后也不会忘却。因为，那一夜我是在跟一个人搏斗，要想挽救他的生命：因为，我再说一遍，那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斗争。我上每神经都有觉，万分确切地觉察到：这个陌生的人，这个一半已经沉沦的人，象是在绝命的一刹那忽然惧怕死亡，了无尽的渴念和激情，要抓牢最后一希望。他象一个发现自己已经濒临渊的人，攀住了我。我却奋不顾，拿全力量来挽救他，我献了自己所有的一切。象这样的一小时，一个人大概一生只能经验一回，而且，千百万人里面大概只有一个人能够经验到，——拿我来说，如果没有这一次可怕的意外遭遇，也决难料想到人生会有这经历。一个已经自弃了的人，一个已经沉沦了的人，竟会多么切如焚地、多么苦痛绝望地渴念——何等放纵不羁的渴念，要再一回生命，想每一滴鲜红的血！如果不是亲经历，我在今天，与所有生活里的邪力量疏远了二十多年，决难会大自然的豪壮和瑰奇，它常常能够瞬息之间千聚万汇，使冷和，生和死、昂奋和绝望一齐同时奔临。那一夜是那样的充满了斗争和辩解，充满了激情，忿怒和憎恨，充满了混合着誓言与醉狂的泪，我只觉得象是过了一千年。我们这两个扭在一一同下渊的人，一个濒死疯狂，一个突逢意外，冲这场致命的纷以后都变成了另外的人，与最初判然不同，觉两样，心情也两样了。

“我就这样四肢冰凉地躺在那儿，我永远无法知躺了多久：棺材里的死人准是那样僵直地躺着的，我只知，我曾经闭两祈祷上帝，祈祷某上天的神力，唯愿所见非真，盼望一切全是虚幻。然而，我的觉分外锐，不再容许我欺骗自己了，隔房间里有人在谈话，有在放，外边走廊里有脚步在来回走动，这些我都听见了，每一声音都确切地毫不留情地证明我的觉完全清醒，这太可怕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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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可是，我不想再谈这些了。我描绘不，也不愿描绘。

“不，这惊骇，我知，是描绘不的：它猛然落到我的上，万分可怕，我顿时全无力倒了下去。可是，我并没有真正厥，并没有完全神智不清，正相反：一切象闪电一般迅速地来到我的意识里，而又觉得极不可解。我心里只有一个愿望：立刻死去——忽然发现自己跟一个毫不相识的人睡在一张从没见过的床上，那地方还许是一非常可疑的下等旅店，我不禁羞愧至极。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记得：我的心脏停止了动，我极力屏住气息，仿佛这样就能窒灭自己的生命，首先是能窒灭我的意识，那清晰而骇人的、知一切却又什么全不了解的意识。